清晨的归山陵园裹着层淡青雾,山脚下香樟树的叶缝漏下碎光,风都走得轻,像怕惊碎什么。时间好像把鞋底沾了棉,每一步都踩着软乎乎的敬意——对生命,对那些没说够的“我想你”。
沿青石板往上走,两侧木芙蓉开得热热闹闹,粉花瓣飘在刻“静思”的石凳上。守园的陈叔拎着铜壶浇月季,壶嘴淌出的水线弯成小拱桥,他擦着额角说:“这花是去年清明,有个姑娘蹲这儿种的,说妈生前爱花,怕她在这儿孤单。”我蹲下来摸花瓣,指尖沾到晨露,凉丝丝的,像姑娘掉在花瓣上的眼泪,又像母亲的手,轻轻碰了碰我手背。陈叔说,那姑娘每周都来,有时候带瓶妈妈爱喝的茉莉花茶,有时候就蹲在花前剥橘子,“剥得慢,像在跟谁分享”。
归山的墓地从没有密密麻麻的压迫感,每一方墓位都留着够宽的间距——有的挨着桂树,秋天一到香得人鼻尖发痒;有的对着山涧的溪流,哗哗的水声像谁在说“慢慢来,不急”;还有的靠在竹林边,风过处竹叶沙沙,像一群小娃娃在窃窃私语。去年有位老教师的家人来选墓位,特意指着山坳那片说:“我爸当了三十年小学班主任,退休后还总去学校门口看孩子放学,就想选个能‘听’到笑声的地方。”陵园没犹豫,把那片竹林原封不动留着,现在每到风大的日子,路过的人都能听见“沙沙”声,像老教师当年课堂上,孩子们偷偷传小纸条的动静——他定是听得见的。

上个月中秋,陵园办了场“月光寄思”的小活动。有人端着刚烤好的桂花糕,放在墓前的石台上:“妈,这是你教我揉的面,糖放少了点,怕你嫌甜。”有人用毛笔在素笺上写“爸,今年的月饼我学会自己烤了,五仁馅的,壳烤得脆生生的,跟你以前买的一个味儿”,然后把纸折成小纸船,轻轻放进山脚下的小湖里。陈叔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旁边,烟卷儿叼在嘴边没点,眼睛亮晶晶的:“你看,这儿哪是终点啊?是‘另一个家’——他们只是换了个地方,接着听我们说日常,说天气,说‘我今天又学会了一道菜’。”

傍晚的雾散了,山尖染着橘红色的霞。我站在陵园门口往回望,香樟树的影子里,有人蹲在墓前整理刚买的非洲菊,有人坐在石凳上轻声跟墓里的人说“今天菜市场的青菜降价了”,风里飘着桂香,像谁把思念熬成了蜜。归山陵园的墓地,从来不是冰冷的石碑堆。它是藏着回忆的盒子,是风里记得的名字,是生者和逝者一起守着的——爱”的,没说完的故事。就像陈叔说的:“这儿的风认识每一个人,每一段往事,每一声没说出口的‘我想你’。”
风又吹过来,带着桂香,带着远处溪流的声儿,带着某个人轻声说的“妈,我想你了”。我裹了裹外套,转身往山下走,心里却暖乎乎的——原来最动人的墓地,从来不是豪华的石碑,不是昂贵的装饰,是“有人记得”,是“有人愿意跟你说日常”,是“风里都藏着你的名字”。归山陵园的墓地,就是这样的地方:它装着思念,装着温度,装着那些“没说够的话”,装着生者和逝者,一起守着的,爱”的秘密。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