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松针的香气钻进车窗时,我正沿着盘山公路往天山陵园走。转过一道缓弯,眼前忽然铺开一片黛绿色的谷地——整齐的柏木行列间,青灰色的墓碑隐在树荫里,不远处的山涧正淌着细碎的溪流,连鸟叫都比山下轻了几分。这不是我想象中的陵园,没有高耸的围墙,没有冰冷的铁门,只有一块刻着“天山陵园”的青石板立在路口,旁边的野菊开得热热闹闹,像谁特意摆了束花。
天山陵园的设计师大概是懂思念的吧。他们没有把墓碑排成冰冷的矩阵,而是顺着山势铺成蜿蜒的小径,每一排墓碑前都留着半米宽的花坛,里面种着家属们带来的月季、薄荷,或是陵园自种的三叶草。春天的时候,山脚下的野菊会漫过步道,偶尔有蝴蝶停在墓碑的照片上,像谁轻轻碰了碰故人的脸;夏天的梧桐叶遮出大片阴凉,有人搬个小凳子坐在墓碑前,扇着蒲扇说家常;秋天的枫叶红得像火,落在石凳上,有人会捡起来夹在笔记本里,说那是故人寄来的信;冬天的雪盖在松枝上,像给每座墓碑盖了床白被子,连冷风都变得柔软了。
守园的老周在这儿做了十年,他的皮肤晒得像松皮,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故事。他记得每一户人家的习惯——第三排的张阿姨会在每月十五来,要喝温热的茉莉花茶,他总提前把保温桶放在茶水亭里;第五排的小宇每年清明会带一只纸飞机,要挂在最粗的枫树上,他会搬个梯子帮着系绳子;第七排的陈爷爷喜欢坐在老槐树下下棋,他会提前把石桌擦得干干净净,再摆上一副缺了个角的象棋。去年清明,陵园办了场“思念小集”,有人带来故人爱吃的桂花糕,蒸得软软的,香气飘满整个山谷;有人弹起故人喜欢的二胡,《二泉映月》的调子裹着风,听得人鼻子发酸;还有个小朋友举着自己画的彩虹,踮着脚往墓碑上贴,说:“妈妈,这是我给你画的桥,我好想你。”老周说,那天风很大,祈福牌挂在栏杆上哗哗响,像好多人在互相说话。
我曾问过常来的李阿姨,会不会觉得这里太冷清。她蹲在墓碑前,用手帕擦着照片上的灰尘——照片里的叔叔穿着蓝布衫,笑得眼睛弯成月牙。“冷清啥呀,”她抬头时眼里有光,“我每天来这儿坐半小时,跟他聊聊今天的菜价,聊聊孙子的考试,聊聊楼下的小猫又偷了鱼。他以前总嫌我啰嗦,现在倒好,只能听我一个人说。”风掀起她的衣角,旁边的月季开得正艳,粉色的花瓣落在她手背上,像谁轻轻拍了拍。旁边的石凳上,一对年轻夫妻推着婴儿车,妈妈指着墓碑说:“宝宝,这是姥姥,她以前总给你织小毛衣,织得比商场买的还软。”婴儿拍着手笑,胖乎乎的小手伸向照片,像要摸姥姥的脸。

离开的时候,太阳已经升到山顶,把松枝的影子拉得很长。山门口的野菊还在开,我蹲下来摘了一朵,夹在笔记本里。风里飘来老周的声音,他在喊:“姑娘,慢点儿走,下次来喝茉莉花茶。”我回头望,黛绿色的山谷里,小径蜿蜒着往山上走,每一座墓碑都藏在树荫里,像谁在轻轻说:“别急,我在这儿等你。”天山陵园不是生命的终点,它是思念的家——风会替你传信,花会替你说话,每一片叶子、每一声鸟叫,都是故人留在世上的温柔。你可以坐着发呆,可以说说话,可以把思念种在花坛里,让它跟着花一起长大。毕竟,最好的思念从来不是哭泣,而是带着故人的爱,继续好好生活。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