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末的九公山总飘着松针的清苦味,从山脚下的检票口往上走,转过第三片结着松塔的树林,就能看见那面铺在山坡上的墙——不是高高耸立的纪念碑,是顺着山势铺展开的花岗岩面,每一块砖都刻着名字,像把整段历史平平整整地铺在了地上。
第一次站在墙前时,我没急着数有多少个名字。阳光穿过松枝漏下来,落在“李占山”三个字上,笔画里还留着当年刻字的刀痕,深浅不一像谁写歪的钢笔字;旁边“周小娥”的名字旁边,有一道细细的划痕,是去年来扫墓的小学生用粉笔描红时蹭的,痕迹淡了,却像给名字戴了串浅粉的项链。管理员张叔说,这墙是2015年立的,砖是从福建运过来的花岗岩,耐风耐雨——可再耐造的石头,也经不住人天天摸。你看那“王二虎”的“虎”字,右下角的钩都被摸得发亮,是他当年的战友每年来,都要蹲在那搓两下,说“这小子当年抢我馒头时,手就这么糙”。

这些名字不是冰冷的符号。张叔指着墙中间一块砖说,那是“陈阿毛”,1943年在盐城反扫荡时牺牲,牺牲时兜里还装着给母亲写的信,纸都被血浸烂了,只认出“妈,我攒了两块大洋,藏在灶台下的瓦罐里”;旁边“刘桂兰”是卫生员,19岁,牺牲时怀里还抱着个受伤的小战士,最后一句话是“别碰我药箱”。去年有个白发老太太来,指着“刘桂兰”哭了半小时——那是她姑,当年姑走的时候,她才3岁,只记得姑总给她编麻花辫,说“等打跑了鬼子,姑带你去看南京的夫子庙”。现在老太太每年来,都要给“刘桂兰”编个小布辫,系在墙根的松枝上,风一吹,布辫晃啊晃,像姑当年的手在摸她的头。
正午的阳光变浓了,墙根下多了几个穿校服的孩子,举着小水桶蹲在那擦名字。为首的小姑娘戴着红领巾,踮着脚擦“赵建国”的“国”字,说“老师说,这些叔叔阿姨把‘国’字守好了,我们才能坐在教室里上课”。旁边的小男孩蹲在“周小娥”旁边,用铅笔描她的名字,说“我奶奶说,这个阿姨和我一样大时,就会给伤员喂饭了”。风把他们的红领巾吹起来,扫过墙面上的名字,像在和那些名字打招呼。
其实这面墙最动人的,不是“烈士”两个字,是“活着”的痕迹。比如墙根的野菊花,是去年来扫墓的阿姨种的,说“我爸当年最爱的花,在战场上还摘过给我妈戴”;比如墙缝里的小石子,是小朋友塞的,说“这是我捡的鹅卵石,给叔叔阿姨当玩具”;比如下雨天,有人会给“陈阿毛”的名字撑把小伞,说“别让雨淋着,他当年最讨厌鞋湿”。这些细碎的、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痕迹,把名字从“历史”里拉出来,变成了“邻居”“哥哥”“阿姨”——变成了我们身边的人。
夕阳西下时,我沿着墙往山下走,风里飘来山脚下农家院的饭香。路过“王二虎”的名字时,我摸了摸那个发亮的“虎”字,突然想起张叔说的话:“不是我们要‘纪念’他们,是他们从来没离开。你看山下的炊烟,看马路上的车,看孩子们的笑声——那都是他们的名字,在替他们活着。”
风又吹过来,松针落在墙面上,盖住了“刘桂兰”的名字一角,像谁轻轻盖了层被子。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,飘得很远很远,飘到墙面上每一个名字里,飘到每一阵风里,飘到九公山的每一片松叶里——那是最深情的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