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,北京西四环的远大路公交站已经聚了些人。穿藏青外套的阿姨攥着一束白菊,裤脚沾着点晨露;戴眼镜的小伙子抱着个木盒,盒上贴着手写的“爷爷”;还有位拄拐杖的大爷,身边站着孙女,正帮他理理领口。等车的人都不怎么说话,直到那辆印着“天山陵园祭扫班车”的浅灰色大巴拐进来,车头的LED屏闪着暖黄色的光,司机王师傅推开车门,声音带着点熟络:“张姨,您那座位留着呐。”
这辆班车跑了五年,王师傅记着不少老乘客的习惯。张姨有腰椎间盘突出,总坐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,王师傅每次都提前把座位垫铺好;李叔喜欢坐前排,说能看清路,王师傅就把副驾旁边的扶手擦得锃亮;连总跟着妈妈来的小丫头,都知道上车要找“王叔叔给的橘子糖”——那是王师傅自费买的,说小朋友坐久了会闹,含颗糖就稳当。班车的路线是运营团队摸了大半年定的:从远大路出发,经五路居、四季青,最后到天山陵园,每站都选在居民区门口或地铁口,最远的乘客坐地铁过来也就十分钟。“不用转三趟车,不用扛着东西挤公交,”王师傅说,“咱这班车,就是给奔着想念去的人省点力气。”
上个月下暴雨,班车到五路居站时,还差最后一位乘客没到。王师傅盯着手机上的消息——是住在附近的陈阿姨发的:“师傅,我家楼下积水,再等我五分钟行不?”车上的乘客都没催,张姨还递了把伞给王师傅:“你去门口接接,阿姨腿不好。”等陈阿姨踩着湿鞋上来,王师傅赶紧递上擦脚的毛巾:“先擦擦,座位上我铺了干垫子。”陈阿姨攥着毛巾,眼睛有点红:“我以为你们得走了,我家老头最念旧,就盼着我每月来给他擦碑。”那天班车晚了二十分钟,但没人抱怨,连平时爱着急的小伙子都笑着说:“没事,咱等的不是时间,是心。”
清明的时候,班车加了早晚两班。凌晨四点半的首班车里,王师傅见过穿孝服的一家人,抱着骨灰盒沉默地坐着;晚上七点的末班车,他接过乘客递来的青团——是位阿姨自己做的,说“师傅你辛苦了,吃口热的”。运营团队的小周说,每年清明前两周,他们都会把班车的座椅套全换成新的,把扶手擦得能照见人,还在车厢里摆了几盆绿萝:“来祭扫的人心里都沉,看点绿的,能松快松点。”上个月车队做回访,有位乘客写了张纸条:“每次坐这班车,就像去见老熟人,司机的问候、乘客的体谅,让我觉得,我不是一个人去看他。”
傍晚六点,班车从天山陵园往回开。夕阳把车厢染成橘红色,张姨摸着怀里的白菊,花瓣上还沾着陵园的露水;小伙子把木盒抱得更紧,盒里装着爷爷生前最爱的茶叶;陈阿姨靠在窗边,看着窗外的树影,轻声说:“老头,我今天给你擦了碑,还跟王师傅聊了聊你以前的事。”王师傅握着方向盘,眼角的皱纹里带着笑,路过远大路站时,他放缓车速:“大家慢走,下周见。”
车窗外的路灯亮起来,那辆浅灰色的大巴渐渐融进车流里。它不像城市里的公交那样热闹,不像出租车那样匆忙,它载着想念,载着温度,载着每个家庭没说出口的话——在清晨的露水里,在傍晚的夕阳下,慢慢开成了一条连接两个世界的路。而那些等车的人、开车的人、一起坐过车的人,都在这份“慢”里,接住了心里最软的那块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