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深时走进静安墓园的京韵园,最先接住脚步的不是冰冷的石碑,是两排金叶国槐漏下来的碎光——像谁把老北京秋天的阳光,特意攒了一捧撒在这里。风裹着桂香掠过耳尖,忽然想起小时候奶奶拉着我逛胡同,也是这样的温度,连风里都带着糖炒栗子的甜香。
沿主路往深处走,青灰砖铺成的路面泛着浅淡的光,像胡同里被脚踏了几十年的老砖。转过一道弯,撞见一面砖雕影壁,不是刻板的龙凤呈祥,而是疏疏朗朗的梅枝——花瓣用浅浮雕挑出轮廓,像老四合院西墙上爬了半辈子的那株,雨打过后,花瓣能落进窗台的茶盏里。影壁顶头嵌着块铜牌,字体是启功先生的行书“京韵”,笔锋里带着点胡同口的烟火气,像爷爷提溜着鸟笼经过时,笼里画眉叫出的婉转调子。
再往前是片小广场,铺着青石板,边缘摆着几张老藤椅——不是新做的仿品,是那种椅面磨得发亮、扶手上有指甲印的旧物。保洁阿姨说,这是去年一位大爷的家属搬来的,大爷生前天天在社区广场坐这把椅子,跟老伙计们下象棋,现在放在这儿,像他还坐在那儿,等老伙计们来喊“该你走棋了”。广场旁边的墓碑群很特别,没有千篇一律的“慈父慈母”,有的刻着“爱养鸽子的老周,鸽哨声绕了胡同三十年”,碑顶嵌着个小小的鸽巢模型;有的刻着“会做糖瓜的李婶,糖稀熬得比胡同口的老铺还香”,碑前摆着个陶制的糖瓜模子;还有的更有意思,碑身侧面贴了张旧糖纸——是小时候吃的“水果糖”,玻璃纸还泛着旧旧的光,像从童年的口袋里漏出来的。
第三排转角的王淑兰奶奶墓前,总摆着个磨得发亮的小收音机。阿姨说,王奶奶是京剧团的票友,退休后天天在社区教小朋友唱《锁麟囊》,“春秋亭外风雨暴”的调子,能绕着胡同飘三圈。现在每到周末,常有穿水袖的小姑娘来,对着碑唱两段,风把唱腔裹着桂香送过来,连树上的麻雀都不叫了,像在听戏。旁边的张爷墓更“接地气”,碑前放着把老蒲扇,是他生前用了十几年的,扇面破了个洞,用蓝布补丁缀着——他儿子说,张爷夏天总坐在胡同口的大槐树下,摇着这把扇子给孙子讲“武松打虎”,现在把扇子放这儿,像他还坐在那儿,等孙子放学,递上一根沾着芝麻的糖葫芦。
京韵园的树也有讲究,除了门口的金叶国槐,路边种的是枣树、榆树,都是老北京胡同里常见的。有棵枣树特别粗,树干上还留着去年的枣刺,阿姨说,这是从胡同里移过来的,原来长在大杂院的门口,后来院子拆了,家属把树捐过来,“这样老邻居们凑一块儿,还能像以前那样,在树下唠唠嗑”。树下的石凳是旧的,凳面上有几道划痕,像小时候用铅笔刻的“张三到此一游”,现在成了“老人们”的歇脚处——常有家属来,坐在石凳上,跟碑里的人说说话,晒晒太阳,像在自家院子里一样。
走出京韵园的时候,夕阳把金叶国槐的影子拉得很长,落在我手背上,像奶奶以前摸我头的温度。风里飘来糖炒栗子的香,是不远处摊位的味道,跟小时候胡同口的一模一样。忽然明白,为什么北京人愿意把亲人放在这儿——不是因为这儿有“京韵”的招牌,是这儿把“家”的样子,原原本本留了下来。那些刻在砖上的梅,嵌在门上的字,摆着收音机的墓碑,甚至那把破蒲扇、那张旧糖纸,都是“回家”的路标。逝去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