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深时,北京的风裹着栾树的碎金往山里钻,我陪邻居张阿姨去怀思堂时,沿途的十三陵水库正笼着薄雾,水面浮着几瓣未落的荷花。张阿姨攥着老伴的照片,指尖蹭了蹭相框上的灰:"他生前总说,要选个能看见长城的地方落脚——你看,前面那片青瓦就是了。
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,怀思堂的白墙隐在两排高大的银杏后面,门楣上的"华人怀思堂"五个字是启功先生写的,笔锋里带着点温厚的软意。其实找这儿的路不算难:从市区走京藏高速到昌平西关出口,转京银路往十三陵方向,过了神路的石牌坊再开三公里,就能看见路边立着"怀思堂"的棕底白字路牌。再往山里走两公里,柏油路变成青石板,两旁的松树开始多起来,风里飘着松脂的清苦,就到了。
我原以为怀思堂会像普通墓园那样肃穆得让人喘不过气,没想到一推开门,先撞进满眼的银杏黄——门口的两排银杏把秋天揉成了金箔,落在青瓦上、台阶上,连张阿姨的衣角都沾了两片。往里走,碑廊沿着山坡往上,每块碑都嵌在木质的框架里,有的刻着"山高水长",有的刻着"见字如晤",连廊下的石凳都摆着陶制的小花瓶,插着几支野菊花。管理员说,这儿的设计是按"园林式墓园"来的,当初选址时特意选了天寿山麓能看见长城的位置,"老人们都说,长城是咱中国人的根,能望着长城,就像还守着家。"
站在怀思堂的露台上,果然能看见长城——居庸关的城墙像条银灰色的丝带,绕着山尖往远处飘,阳光照在城砖上,泛着旧旧的暖光。张阿姨把照片放在石栏上,摸了摸照片里老伴的脸:"那年我们爬长城,他累得坐在台阶上,指着山脚下说'你看那片树,以后我要埋在能看见长城的地方'。"风掀起她的衣角,照片里的老先生穿着蓝布衫,笑得眼睛弯成月牙,倒像是在回应她的话。
旁边有个年轻人抱着一束向日葵,蹲在碑前轻声说:"妈,我加薪了,上次你说想吃的枣泥糕,我带了。"不远处的亭子里,有位老爷爷在写毛笔字,案头摆着一杯茶,墨汁晕开在宣纸上,写的是"长城万里,思念千行"。连保洁阿姨擦栏杆时都轻手轻脚,生怕碰碎了空气里的温柔。
其实怀思堂的地址没什么特别的,不过是昌平区十三陵镇天寿山麓下的两亩地,但因为能看见长城,因为有银杏落金、松风绕耳,因为每一个来这儿的人都带着故事,它就变成了某种"锚点"——锚着生者的思念,锚着逝者的牵挂。就像张阿姨说的:"以前觉得地址只是个门牌号,现在才懂,这儿是他和我约好的'老地方',走再远的路,只要看见长城的影子,就知道找对了。"
下山时,夕阳把长城染成了橘红色,怀思堂的青瓦在暮色里泛着光。张阿姨捧着空相框,却把外套裹得紧了些——风里已经有了冬天的味道,但她的脸上带着笑,像完成了一桩很重要的事。而我望着车窗外掠过的银杏叶,忽然明白:所谓地址,从来不是一串冰冷的数字,而是藏在岁月里的,回家"的密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