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末的午后,我沿着温榆河的河堤往西山走,风里还飘着桂香的余韵,转过一道爬满牵牛花的矮墙,就看见温泉墓园的入口——不是想象中肃穆的大理石门,而是一排缠满常春藤的木栅栏,门柱上挂着块晒得发黑的老木牌,“温泉墓园”四个隶字是用刻刀慢慢凿的,笔画边缘带着点毛刺,像老北京胡同里的门牌号。

进了门,青石板路沿着温溪往前伸,溪里的水泛着淡乳色,摸上去温温的,像奶奶以前捂在手里的暖水袋。工作人员小杨说,这水是从西山的温泉眼引过来的,冬天下雪时溪面会飘薄雾,像给故人盖了层轻纱。路两旁的银杏树正落叶子,金箔似的叶片飘在溪面上,有的停在周老师的墓碑前——这位教了三十年小学语文的老师,石台上摆着本翻旧的《唐诗选》,书角卷着边,是学生去年教师节带来的,说“周老师以前总说,诗要读得慢,才闻得到字里的香”。

北京温泉墓园墓地陵园-1

沿着温溪走,遇到王伯正蹲在陶砖墓碑前擦照片。陶砖上的老太太穿藏青旗袍,领口别着银质梅花胸针,墓碑旁摆着青花瓷碗,里面是刚买的热豆汁儿。王伯说,老伴儿以前每天早上都要去胡同口的豆汁儿摊,就爱那口酸中带甜的味儿。“我每天六点半来,豆汁儿要热的,配两根焦圈儿,她以前总嫌我买的焦圈儿太脆,现在我把焦圈儿掰成小块泡在豆汁儿里,刚好是她喜欢的软和劲儿。”王伯擦照片的手很轻,像在摸老伴儿的脸,胸针映着阳光,亮得像眼泪。

再往前是半亩“活的纪念林”,种着玉兰、海棠、向日葵,每棵树都挂着小牌子:“这是李阿姨的玉兰花,她爱穿月白裙子,说玉兰开时像满树的云”“这是小宇的向日葵,他走时才十八岁,最爱《星际穿越》,说向日葵跟着太阳转,像在找宇宙里的家”。春天玉兰开得满坡白,家属捡花瓣装玻璃罐放在碑前;夏天向日葵比人高,孩子们举着小旗子跑,家长笑说“小宇要是在,肯定跑得最快”。

北京温泉墓园墓地陵园-2

墓园最深处是间竹编顶的茶寮,木柱挂着串干玉米,桌上摆着粗陶茶壶。下午三点,阳光从竹缝漏下来,照在桌角的《北京晚报》上——那是给老报人陈叔留的,他以前每天下午来坐,喝茉莉花茶看报纸,连中缝广告都不放过。今天茶寮里有位穿红毛衣的阿姨,正对着墓碑织围巾:“我女儿以前嫌我织的围巾太松,现在用最细的毛线,织得紧紧的,明年冬天给她围上,肯定不冷。”墓碑上的小姑娘扎双马尾,嘴角翘着,像在笑妈妈织错了针脚。

北京温泉墓园墓地陵园-3

离开时,我站在木栅栏外回望,夕阳把西山染成橘红,温溪的水泛着碎金,风里飘着银杏叶的香气。小杨送我到门口,说昨天有个小朋友把彩虹画贴在爸爸墓碑上:“爸爸在天上,肯定能看见彩虹。”我摸着口袋里捡的银杏叶——是周老师墓碑前的,还带着温溪的湿气。或许有天,我也会把叶子放在某个人碑前,说“今年的银杏叶,还像我们在胡同口捡的那样,金黄金黄的”。

这里没有刻意的庄严,只有藏在每寸草木里的“我还想着你”:是每天的热豆汁儿,是泡软的焦圈儿,是织紧的围巾,是跟着太阳转的向日葵。温泉墓园不是终点,是故人换了种方式,继续住在风里、水里、每一片飘坠的银杏叶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