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的风裹着松针的香气钻进衣领时,我正蹲在归山陵园的石阶上,看奶奶摸着爷爷的墓碑说"又来陪你坐会儿"。石板上的青苔每年都要清一遍,可刻着"永久安息"的碑额倒越擦越亮——这是爷爷走前特意选的永久墓地,说是要在这儿等着我们每一代人来"唠家常"。风掀起奶奶的衣角,吹过旁边的桃树,花瓣落在墓碑旁的野菊上,像爷爷以前给奶奶别在发间的那朵。
归山陵园藏在凤凰山脚下,从市区开车四十分钟就能到,却像钻进了城市的"后花园"。山脚下的溪水绕着陵园转了个弯,两岸的桃树是建园时种的,现在都长成了半抱粗的树,清明时花瓣落得墓碑上、石阶上都是,连风里都浸着甜丝丝的桃香。管理员陈叔蹲在陵园后面的菜地里摘空心菜,裤脚卷到膝盖,露出沾着泥的小腿:"这儿的墓地都是依山排的,每块地儿都留了两步宽的间距,不会挤得慌。永久的地儿,得让逝者住着舒服不是?"他把摘好的空心菜塞进竹篮,指了指不远处的桃林:"那片桃林是我当年跟着老园长种的,现在每年都结果,有的家属来扫墓,会摘两个桃子放在碑前,说'爸,吃口新鲜的'。"
张阿姨的父母葬在桃林后面第三排,墓碑上没刻"慈父慈母",倒写着"爸妈的小花园"。她每年要来四次:清明带桂花糕,中秋带月饼,父母生日带寿桃,自己生日带一碗阳春面——"我妈以前总说,我生日那天她最疼,得吃碗热乎面。"张阿姨蹲在墓碑旁整理月季,花瓣是淡粉色的,"归山的永久墓地不是买块地就完了,管理员会帮着浇花剪枝。去年我出差三个月,回来发现月季长得比家里的还好,陈叔说'你妈爱花,我每天来浇一遍'。"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,遮住了眼角的细纹,却遮不住墓碑旁那丛开得正好的月季——那是她妈生前最爱的品种。
很多人问过,"永久墓地"是不是真的"永久"?归山陵园的李姐坐在接待室里泡绿茶,茶叶是凤凰山的春茶,香气漫过整个房间:"我们的土地是正规招拍挂来的,合同里写的是'长期使用'——不是二十年、五十年的短期,是跟着陵园的存在走。"她指着墙上的老照片:有刚建园时的荒山,有第一次种桃树的场景,有小朋友跟着父母来扫墓的笑脸,"我们建陵园不是卖地,是守情。你看窗外的桃树,都是我们当年亲手种的,现在都结果了。等我们老了,说不定也会葬在这儿,接着守着这些树,守着来扫墓的人。"接待室的窗户正对着桃林,阳光穿过树叶洒在茶桌上,茶烟绕着照片里的笑脸飘起来。
离开的时候,我又路过奶奶蹲过的石阶。风里飘来桂花糕的香气——是张阿姨刚拆开的包装。远处的桃林里,有个小朋友举着一朵月季跑向妈妈,喊着"给姥姥戴花"。妈妈蹲下来,把月季轻轻放在碑前,摸着墓碑说"姥姥最喜欢小花了"。风掀起小朋友的衣角,吹过桃树,吹过溪水,吹过每一块刻着"永久"的墓碑——归山的"永久"从来不是刻在石头上的字,是风里的桃香,是陈叔的空心菜,是张阿姨的阳春面,是小朋友手里的月季,是我们对亲人的想念,从来都不会过期。
山脚下的溪水还在流,桃树上的花瓣还在落,归山陵园的风里,永远飘着最久的想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