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末的风裹着国槐的香气钻进西静园的铁门时,我正站在一棵玉兰树下。树影里有位老太太端着陶瓷杯,把茶缓缓浇在树根下——杯壁上还印着“北京晚报读者纪念”的字样,像是多年前的旧物。旁边的树牌刻着“王淑兰 1942-2021 爱养君子兰的老太太”,字迹被风磨得有点浅,却比任何大理石碑都让人觉得亲切。

西静园在西直门边上,闹中取静得像个被遗忘的公园。顺着石板路走进去,没有高耸的墓碑群,只有一片连一片的树林:国槐的枝桠织成绿网,银杏的叶子在风里晃着小扇子,玉兰树刚谢了花,枝头上留着没褪尽的白。工作人员小周说,这里的树葬不是“把骨灰埋在树下”那么简单——家属可以自己选树,从树苗开始养,选国槐的可能是老人以前在院子里种过,选银杏的说不定是孩子记得爷爷喜欢捡银杏果,选玉兰的大多是因为“她生前总说玉兰像白裙子,想穿一辈子”。

上个月有个女儿来找小周,要选一棵玉兰。她红着眼眶说,爸爸生前是中学语文老师,总在课堂上读“玉兰花开如白雪”,退休后在阳台养了三盆玉兰,每年春天都要拍照片给她看。“以前我怕公墓冷冰冰的,找不到爸爸的影子。现在看到这棵玉兰,发芽的时候像他摸我头的手,开花的时候像他笑起来的样子,比碑更暖。”现在那棵玉兰就在“春生林”里,每到春天,女儿会带孩子来,指着花苞说:“这是外公的花,等开了,我们要给外公拍照片哦。”

园区里的树都有自己的“小脾气”。靠近北门的那排侧柏,是几位老党员选的,他们生前是同事,死后要“一起站岗”;靠近湖边的银杏林,大多是家里有孩子的,因为银杏叶像小扇子,孩子喜欢捡来玩;还有一片“桂花林”,都是爱喝桂花酒的老人,每年秋天,桂花香飘得满园区都是,有人会带个玻璃罐来,装一点桂花回去,说“这是老伙计的酒引子”。树牌都是木质的,刻字的师傅说,要选老杉木,因为“泡在雨里不会烂,像人的情谊”。有的树牌上还挂着小物件:一串檀木佛珠,是老太太生前戴的;一个铝制的茶缸,是老爷子当年下放到农村时的遗物;还有个毛线织的小玩偶,是孙女给奶奶织的,说“奶奶以前总给我织毛衣,现在换我给她织个小老虎”。

北京西静园公墓墓地树葬-1

其实最动人的,是这里的“日常”。清晨有个老爷子,每天六点来浇树——他的老伴在“秋实区”种了棵苹果树,他说“以前她总嫌我浇花浇得太勤,现在我每天来浇一次,树长得好,她肯定高兴”。傍晚有个阿姨,会坐在银杏树下织毛衣,身边放着个收音机,播着京剧《贵妃醉酒》,她说“我家老头以前爱听这个,现在我织毛衣的时候,就把收音机放在树根下,他肯定能听到”。有时候会有小朋友跑过来,拽着妈妈的衣角问:“那棵树是哪个爷爷的?”妈妈会蹲下来,指着树牌说:“那个爷爷以前是医生,救过很多人,现在他变成树,要给小鸟做窝,给小花遮太阳哦。”

有人说,树葬是“把生命还给自然”,可在这里,更像“把亲人留在身边”。以前清明节,大家挤在墓碑前烧纸,烟呛得人睁不开眼,现在只要带一杯茶、一束花,或者只是坐在树底下,聊会儿天——“爸,今天我炖了您爱喝的萝卜汤,给您留了一碗,浇在树根下,您尝尝”“妈,我最近学了做包子,比以前做得好,下次带两个来,放在树底下,您别嫌我手笨”。没有撕心裂肺的哭,只有轻轻的话,像风拂过树叶的声音。

秋天的时候,银杏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