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槐花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潮白陵园的普渡园门口。青石板路泛着浅淡的苔痕,两旁的侧柏刚被浇过水,叶尖滴着水珠,远处的潮白河像条银带,绕过陵园的西北角,把湿润的水汽吹得满院都是。这样的清晨,没有想象中陵园的肃穆,倒像走进了城郊的小公园——除了路旁每隔几步就立着的石牌,写着“普渡园一区”“普渡园二区”。
顺着石板路往深处走,才看清普渡园的模样:两排浅灰色的砖墙连成片,墙上嵌着一个个方正的小格子,就是壁葬的龛位。壁龛的门是推拉式的,用磨砂玻璃做面板,既能挡灰尘,又能隐约看见里面的照片或鲜花。每个壁龛的边缘都刻着莲花纹,有的是单瓣,有的是复瓣,刻痕里填了浅金粉,阳光下泛着柔润的光。工作人员说,这些莲花纹是请老石匠手工刻的,每朵都不一样——就像每个人的生命,各有各的形状。普渡园的名字也有讲究,取自佛教“普渡众生”的意涵,但不是宗教的仪式感,是想让每个在这里安息的人,都能有个“能喘气”的地方——能吹到河风,能晒到太阳,能听见鸟鸣。
上星期碰到位姓张的阿姨,蹲在壁龛前擦照片。她的老伴儿生前是个钓鱼迷,退休后天天泡在潮白河边,连午饭都带着馒头就着矿泉水吃。选壁龛的时候,阿姨特意挑了靠河的位置,说“他爱听水流声,现在在这里能天天看河,比以前在家还踏实”。擦完照片,她从布包里掏出个小玻璃罐,里面装着晒干的野菊花——是老伴儿生前常摘的,说泡出来的茶清苦,像日子里的甜。阿姨把罐子放进壁龛,又轻轻推上玻璃门,转身时眼角有泪,却笑着说:“昨天晚上梦见他了,说这里的风比河边的软,睡得香。”旁边的工作人员站在不远处,没有凑过去打扰,只是把手里的伞往阿姨那边偏了偏——那天飘着毛毛雨,伞面的水珠滴在青石板上,晕开小小的圆。
其实最初我也觉得,壁葬会不会太“薄”了?直到有次跟着工作人员巡园,走到普渡园的最东边,看见一排壁龛前摆着小朋友的玩具——有塑料恐龙,有拼图,还有个皱巴巴的奥特曼。工作人员说,那是个五岁的小男孩,生前最喜欢奥特曼,妈妈选了这里,因为能看到河对岸的儿童乐园。春天的时候,妈妈会带蒲公英来,吹得花絮飘满整个普渡园;夏天带西瓜,挖成小球放在壁龛前;秋天带银杏叶,粘成小扇子贴在玻璃门上;冬天带热奶茶,杯壁的热气把玻璃熏得模糊,像小男孩笑起来的眼睛。那一刻突然明白,壁葬不是“将就”,是把思念“浓缩”成更贴己的样子——不用大块的墓地,不用沉重的石碑,把爱藏在墙上的小格子里,让风、让光、让流水,替我们天天陪着TA。

傍晚离开的时候,夕阳把潮白河染成了橘红色,普渡园的壁龛都镀上了金边。有位老人坐在石凳上,望着河对岸发呆,身边放着个收音机,飘出京剧的唱段。风掀起他的衣角,吹过壁龛的莲花纹,吹过阿姨的野菊花,吹过小男孩的奥特曼,最后飘向远处的潮白河。河水哗哗流着,像在说什么,又像什么都没说——就像生命最本真的样子,安静,却从来没离开过。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