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松针的香气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惠灵山陵园的石阶上往京韵园走。石阶旁的栾树落了一地小灯笼似的蒴果,踩上去脆生生的响,倒把陵园的安静衬得更温柔了。负责京韵园的张姐远远看见我就笑:“来得巧,今早有位老票友的家属来摆供,带了刚炸的焦圈儿,要尝尝不?

跟着张姐往里面走,才懂“京韵”不是挂在门口的牌子。门楣上的砖雕是《牡丹亭》里杜丽娘折柳的模样,柳叶的纹路细得能数清脉络;路牙子上刻着西皮二黄的工尺谱,“上尺工凡”的字儿用青石刻的,摸上去还有点温;连碑石的边缘都磨成了水袖的弧度——张姐说,师傅们刻的时候特意留了软边,“像戏台上演员甩出来的水袖,不扎人”。路过一块碑,碑身上刻着“平生最爱《锁麟囊》”,旁边雕了串小铜铃,风一吹叮铃响。“这是王老爷子的碑,”张姐说,“生前是同仁堂老药工,下班就往戏园子跑,连结婚都选在有戏台的饭庄。铃儿是他当年在戏园子捡的,一直挂钥匙串上,现在刻在这儿,陪他接着听戏。”

顺着工尺谱路牙子走到底是菊苑,大片菊花绕着碑石开得旺。“这菊是李阿姨种的,”张姐指着最里面的碑,“她老伴儿是程派票友,生前总说‘菊坛的人得守着菊’。去年清明她搬来二十盆,现在师傅帮着打理,每年都开得热热闹闹。”菊苑旁的“水磨亭”摆着石桌石凳,桌角刻“良辰美景”四个字。“常有人来这儿坐,”张姐说,“上回有个小伙子抱着吉他唱《牡丹亭》,说是唱给奶奶听——奶奶生前是昆曲演员,总带他去看彩排。”

再往深走是“戏文碑区”,这儿的碑文不用“永垂不朽”,而是戏里的句子:“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”“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”。张姐扫了块碑的二维码,传来评剧《苏三起解》的唱腔:“这是陈奶奶的声音,家属找我们存的,扫一下就能听见,跟生前一样。”每年重阳节,京韵园会办“菊坛忆旧”,请票友唱两段,家属坐成圈听。“去年唱《打渔杀家》,有位大爷跟着哼,眼泪掉膝盖上,说‘我爸当年就爱唱这个,现在听见像他在旁边跟我一起唱’。”

惠灵山陵园京韵园墓地-1

离开时遇着位阿姨摆供品:蜜三刀、茉莉花茶,还有剥好的橘子。“老伴儿是京剧团琴师,拉了一辈子京胡,”阿姨擦碑上的灰,“以前演出前我都给买蜜三刀配花茶,现在他在这儿,能听戏能吃爱吃的,我放心。”风里飘来《贵妃醉酒》的唱腔,阳光穿过松枝洒在碑上,像撒了金粉。张姐轻声说:“京韵园不是‘墓地’,是戏迷的另一个戏台——这儿没有离别,只有‘待我再唱一段给你听’。”

惠灵山陵园京韵园墓地-2

走下石阶时,栾树蒴果还在脚边响,风里松针香混着茉莉花茶的甜。远处唱腔还飘着,像谁在说:“你来了?坐会儿,听我唱段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