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清晨,温泉墓园的石径上落着半黄的梧桐叶,风里裹着一丝温凉的水汽——不是山雾,是远处温泉井溢出的轻烟。路过第三排银杏的时候,张阿姨蹲在墓前擦碑,大理石面映着她鬓角的白,这处地儿我选了三年,就图个永久——以后我和老周都在这儿,不用再挪了。她的指尖抚过碑上的“结发夫妻”四个字,指腹带着体温,把刻痕里的灰尘擦得干干净净。
在中国人的观念里,安身从来不是物理空间的终点,而是归处的确认。就像老辈人说的找个稳当地方扎根,永久墓地的意义,大概就是给思念一个不会过期的容器。温泉墓园的永久墓区规划在山坳里,背靠着青黛色的山,前面是一方人工开凿的小湖,湖水引的是温泉水,冬天不冻,水面总飘着细碎的热气。管理员李叔说,选这里做永久墓区,是因为地形稳,水土厚——地质队来测过,百年内不会有滑坡或沉降;更因为气儿暖,连带着墓前的松柏都比别处青得久些,雪天里枝桠上的雪都化得慢,像裹着层薄纱。

上个月来选墓的林先生,是带着90岁的奶奶来的。奶奶拄着拐杖,摸了摸墓区的青石板,指腹蹭过石板上的纹路:我小时候住温泉镇,那时候温泉水还没引到城里,冬天就靠村里的热井洗菜,手伸进去暖得发烫。现在好了,以后能天天挨着温泉水。林先生说,奶奶的父母都葬在老坟地,后来因为城市扩建,迁了三次墓。奶奶总说,迁一次墓,就像把父母的魂儿挪了一次家,每次迁完,她都要对着新坟哭一场:“找不到原来的味儿了。”所以这次选永久墓地,奶奶坚持要选温泉墓园——不是图排场,是闻着温泉味儿,就像回了小时候的家。
做教师的陈女士选了墓区最边上的位置,墓前的小花坛里已经种了几株太阳花,嫩黄的芽儿刚从土里钻出来。她蹲在花坛边浇水,指尖沾了泥:“我要靠路边,这样以后学生来看我,不用走太远。”陈女士的教案还放在家里的书桌上,红笔圈着学生的作文:“老师像太阳花,永远对着我们笑。”她摸着墓身的纹路说,选永久墓地的时候,管理员问她要刻什么字,她想了想:“就刻‘陈老师,在这里等你们’吧——反正永远不会变,学生们什么时候来,都能找到我。”

有人问,永久墓地不就是一块不会被收回的地吗?其实不是。它是一份不变的承诺——在这个什么都在加速的时代,有一个地方,会永远等着你的思念;有一块石碑,会永远刻着你的名字;有一捧泥土,会永远埋着你和亲人的牵挂。温泉墓园的永久墓区里,没有豪华的装饰,没有夸张的碑型,大多是简洁的大理石碑,碑身刻着朴素的话:“吾妻某某,相伴五十载”“父讳某某,一生忠厚”“小女妞妞,来世再做爸妈的宝贝”。偶尔能看到碑前摆着新鲜的橘子,或是半杯温热的茶——那是来人刚放下的,带着体温。李叔说,墓区的路灯是感应式的,晚上会自动亮,光线是暖黄色的,就像家里的灯,等着晚归的人。

傍晚的时候,我站在墓区的小湖边,看着夕阳把湖水染成金红色,温泉的热气裹着桂花香飘过来——墓区的桂树是去年种的,今年已经开了花。风里传来李叔的声音:“要关门了,明天再来?”我回头,看见张阿姨正收拾东西,她把墓前的落叶扫进竹篓,回头笑:“明天我带老周爱吃的桂花糕来——他以前总说,温泉镇的桂花糕最香,甜而不腻。”风掀起她的衣角,湖边的柳树垂下枝条,掠过水面,泛起一圈圈涟漪。
原来永久墓地的意义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