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玉兰香钻进衣领时,我正站在凤凰山陵园的月桂步道上。道旁的金边麦冬举着油亮的叶子,叶尖凝着的露水滴在青石板上,溅起极小的湿痕——像谁不小心碰翻了装晨露的杯子。步道两侧的绣球花骨朵鼓着圆滚滚的小拳头,粉的、蓝的,像把春天的颜料揉碎了撒在枝头上。

沿着步道往深处走,第三排的墓前挤着满盆太阳花。红的、黄的、粉的花瓣叠在一起,像一群张着小嘴巴笑的娃娃,花瓣上还沾着刚浇过的水,折射着晨光。墓碑是块打磨得光滑的青石板,没有冗长的生平,只刻着一行女儿写的小楷:“爱养花的老太太”。蹲下来摸花瓣时,旁边除草的阿姨凑过来:“这是张奶奶的墓,她生前在小区楼下养了一院子太阳花,邻居家小孩都爱去摘。去世前她跟女儿说,要把墓修成‘能种花的小阳台’,现在这些花都是邻居们轮流帮着浇的。”风刚好吹过,太阳花晃了晃,我忽然想起去年春天在小区见过张奶奶,她举着喷壶喊我“小丫头,来拿朵太阳花戴”,那时她的白发上还别着朵粉色的花。

再往前几步,老周正蹲在墓前摆黄月季。他裤脚沾着泥,手里的月季是刚从家里剪来的,花瓣还带着清晨的凉。“我老伴生前最爱的就是黄月季,说像我们结婚时她穿的衬衫。”老周把花插在陶瓷瓶里,手指抚过墓碑上的照片——照片里的女人笑着,手里举着一朵黄月季。“上个月雨大,王姐帮我把花搬回值班室避雨,不然得涝死。”他抬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值班室,穿藏青色工作服的王姐抱着喷壶走过来,笑着打招呼:“老周的黄月季得天天转方向,不然花瓣会晒焦。”王姐的喷壶里装着兑了淘米水的水,她说这样浇花长得旺:“这些花都是家属的心思,得跟照顾自己家的一样。”

王姐带我去看“共享花房”——一间玻璃房子,里面摆着家属寄存的花苗:多肉、天竺葵,还有几盆刚发芽的向日葵。“上次有个小姑娘要给妈妈种向日葵,开学没时间来,我就帮她天天浇水。”王姐摸着向日葵的小芽,眼睛弯成月牙,“上星期她来,看见芽长这么高,抱着我哭:‘妈妈肯定看见向日葵了,她以前总说要陪我种’。”玻璃房的阳光里,尘埃在跳舞,小芽攒着劲往上长,像一群等着拆礼物的孩子。

凤凰山陵园花园墓地-1

站在百年银杏树下,风卷着刚抽芽的叶子掠过肩头。旁边石凳上,一对年轻人正摆着印着卡通猫咪的奶茶——那是女生生前最爱的款。“我们以前说要一起养只猫,没来得及。”男生摸着奶茶杯,声音轻轻的,“现在她墓前有猫草,昨天我看见流浪猫蹲在那,应该是来陪她了。”风把他的话吹得飘起来,落在脚边的银杏叶上,我忽然想起朋友说的:“这里不是终点,是另一个院子,种着我们没来得及一起养的花。”

傍晚离开时,玉兰花瓣落在手心里,还是清晨的香气。远处传来王姐的喊声:“老周,忘拿黄月季的肥料了!”墓前的太阳花还开着,黄月季映着夕阳,连风都染成暖色调。

凤凰山的风里,藏着好多没说完的话。它们变成太阳花的花瓣,变成黄月季的香气,变成银杏叶的纹路,开在每一个想念的日子里。当我们捧着花走进去,不是告别,是赴一场约会——和最想念的人,在满院花香里,再坐一会儿,再说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