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西山脚下的秋末,风裹着银杏叶的黄,吹过太子峪陵园的竹篱时,倒不像传统陵园那样沉郁——竹篱上爬着紫色的牵牛花,石板缝里钻着三叶草,连入口处的石狮子,都沾着几点从桂树上落下来的黄花。这里的墓碑不挤在一排,而是藏在花树间,像散落在院子里的“小房间”,每一扇“窗”外都有不同的风景。
园区里的路是顺着山势铺的青石板,没有刻意修得笔直,反而绕着玉兰树、海棠树弯出曲线。春天玉兰开得像堆在枝头上的云,花瓣落进石板缝,像撒了把白月光;夏天海棠坠着红果,风一吹就滚到脚边,像老人们说的“福果坠地”;秋天桂香裹着菊黄,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香气;冬天侧柏攒着深绿,偶尔有麻雀蹦跳在枝桠上,添几分生气。每块墓地都留了半米宽的花池,家属可以种逝者生前爱的植物——有位阿姨种了薄荷,说老伴以前爱喝薄荷茶;有个小朋友种了多肉,说爷爷生前总嫌他“把多肉养得像小土豆”;还有位老人种了月季,红得像火,说那是老伴当年婚礼上戴的花。花池边偶尔能看见小陶俑、旧藤椅,甚至是个锈迹斑斑的铝制茶缸——那是老工人的“老伙计”,家人搬来放在这里,说他生前总用这个缸子喝早茶。

最动人的是那些“有故事的墓碑”。一位爱画画的阿姨,碑面嵌着她生前画的西山红叶,红得像她笑起来的样子,旁边刻着女儿的话:“妈,您画的红叶现在就长在您窗户外边,风一吹就飘过来,像您以前摸我头发的手。”一位老教师的墓碑前,摆着他生前用了三十年的藤椅,椅面的藤条磨得发亮,家人说:“他以前总坐在阳台看报纸,现在刚好能对着满院桂花看云——您看今天的云,像不像他教过的‘天上的棉花糖’?”还有位退休厨师的墓碑,旁边放着个旧菜篮子,里面装着晒干的花椒和八角,他的儿子说:“我爸以前总说‘炒菜要放自家晒的香料’,现在把这个篮子放这儿,像他还在厨房转悠,喊我‘小子,把花椒递过来’。”
上周遇到位穿藏青外套的阿姨,她蹲在花池边摘杂草,身边放着刚买的雏菊,花瓣上沾着水珠。她笑着说:“我家老头子以前嫌我养花乱,说我把阳台弄成‘花市’;现在倒好,他这儿的花比我家还全——你看那盆多肉,是他去年春天非要买的,说‘这个好养不用浇水’,现在都爆盆了;还有那株月季,是我扦插的,开得比我家的艳。”风一吹,她鬓角的白发沾了桂香,她拂了拂,又说:“以前怕来陵园,觉得冷;现在倒盼着来——坐这儿跟他唠唠,看他的花长得好不好,像他还在的时候,我做饭,他浇花,偶尔喊一嗓子‘老婆子,你看这朵开了’。”
太子峪的花园墓地,从来不是“墓地加花园”的堆砌。它是把“家”的温度种进泥土,把“怀念”开成花。当我们可以蹲在花池边,像跟老邻居唠家常似的,跟爱的人说“你养的多肉爆盆了”“今天桂香更浓”,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爱,就变成了花树间的风、叶尖的露、飘过来的桂香——原来最珍贵的怀念,是让爱的人永远住在春天里,永远住在我们的身边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