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的德胜门车站,梧桐树的叶子刚落了一半,风里裹着糖炒栗子的香气,却吹不暖手里攥着菊花的老人的手。穿藏青外套的王师傅正擦着公交车的挡风玻璃,手套上的皮质纹路磨得发亮——这副手套是他跑这趟车第三年时儿子买的,现在擦玻璃的动作比拧家里的门锁还熟。

“张姨,前排留着呢。”王师傅抬头冲拎布袋子的老人笑,张阿姨的布袋子里装着刚买的金丝皇菊,花瓣上还沾着水汽。常坐这趟车的人都知道,张阿姨的老伴埋在八达岭公墓第三排的柏树下,她总说前排离“回家的路”近,能早两步看见墓碑上的照片。

车上的暖风机已经开了,吹得布袋子上的流苏晃了晃。第三排的李叔叔从怀里掏出一把野菊花,小心插在扶手上的塑料瓶里——这是他从小区花坛摘的,老伴生前最喜欢这种小黄花,说比花店的玫瑰“更像地里长的”。旁边的小姑娘揉着太阳穴晕车,张阿姨赶紧摸出一颗水果糖递过去:“含着,我家老头以前晕车就靠这个,甜着呢。”小姑娘接过糖,糖纸是旧旧的玻璃纸,阳光一照泛着琥珀色的光。

常坐这趟车的人都熟悉王师傅的“小抽屉”——里面装着创可贴、晕车药,甚至还有一根拴狗绳。去年有位阿姨带小狗去看老伴,狗绳突然断了,王师傅翻出绳子帮着拴好,笑着说:“我家以前也养过狗,知道这玩意儿得备着。”还有次冬天,一位老人忘带公墓的登记证,急得直掉眼泪,王师傅赶紧给公墓办公室打了电话,核对信息后让老人先上车,“大冷天的,别冻出毛病。”

八达岭人民公墓班车-1

说起这趟车的变化,王师傅挠了挠后脑勺:“以前是辆旧中巴,冬天漏风,大家裹着羽绒服坐一路,脚都冻得发麻。现在换成空调车了,座位软和,还有USB充电口——上次有个小伙子手机没电,没法联系家里人,就在这儿充了电,急得直冒汗。”可变化里也有不变的——王师傅的记性比导航还准:张阿姨喜欢坐前排,李叔叔爱插野菊花,陈姐总带一盒桂花糕(说是给老伴留的),这些事儿他闭着眼都能数出来。

八达岭人民公墓班车-2

傍晚五点,班车从公墓往回开。夕阳把车窗染成橘红色,张阿姨怀里抱着从公墓摘的松柏枝,叶子上还沾着露水;李叔叔把野菊花的残瓣收进布袋子,说明天要带新的来;那个晕车的小姑娘靠在妈妈怀里,手里攥着张阿姨给的糖纸,说要留着给去世的奶奶看。

王师傅把车开得比平时慢了点,路过永定河时降了降车速——他知道,有人想看看河面上的夕阳,就像看亲人的脸。“每个人怀里都抱着点东西,”他说,“有的是菊花,有的是松柏枝,有的是照片——这些都是比金子还贵的,得稳着点。”

车窗外的风比清晨暖了点,张阿姨摸了摸怀里的松柏枝,轻声说:“老头子,咱们回家了。”王师傅听见了,轻轻踩了踩油门。远处的城市亮起了灯,糖炒栗子的香气又飘了过来——明天清晨六点,他还会在德胜门车站等着,等着那些攥着菊花的人,等着那些藏在布袋子里的思念。

八达岭人民公墓的班车,从来不是一辆普通的车。它载过清晨的雾,载过傍晚的霞,载过眼泪也载过微笑。它是连接两个世界的桥:一头是活着的牵挂,一头是故去的安宁;它是思念的摆渡人,把未说出口的“我想你”,轻轻送到山的那一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