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风裹着松针的香气钻进衣领,我踩着天寿陵园里落得半厚的银杏叶往前走,砖红色的墓道弯成温柔的弧度,每一块墓碑都像一本摊开的书,翻着翻着,就碰着了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故事。
于是之先生的墓在银杏林深处,墓前总摆着几本卷了边的话剧剧本——封面是《茶馆》的老海报,墨色淡了些,页角磨得毛糙。墓碑上刻着他的原话:“我是个演员,我的命在台上。”旁边的照片里,他穿着藏青长袍演王利发,手指夹着毛巾,眼里还燃着台上的光。有次见白发老太太蹲在墓前擦墓碑,念叨“于是之,我是当年人艺的学员,您给我排过《龙须沟》”,风把她的白发吹到剧本上,像先生在台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。
转过老松树是吴祖光与新凤霞的合葬墓,浅灰大理石墓基像个小舞台,黑色墓碑刻着两人的浮雕:他握笔沾着“墨”,她拿戏本裙角微扬。墓前石台总摆着戏迷的绢花,红的是《刘巧儿》行头,蓝的是《风雪夜归人》剧本封面。曾见穿戏服的小姑娘抱百合站在这里,脆生生唱“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”,风把歌词吹进松树林,连鸟都静下来听。

再往前是谢添导演的墓,墓碑照片里他穿中山装比“V”字,像在开玩笑。墓前总放着影迷3D打印的电影胶片模型,刻着《甜蜜的事业》台词“我们的生活比蜜甜”。有次遇驼背老爷爷摸胶片说:“谢导,我当年看《锦上添花》笑了一晚上,现在孙子还看呢。”粉笔灰沾在模型上,像电影里的老好人留下的痕迹。
天寿的树长得慢,银杏叶落时铺成金毯子,踩上去沙沙响,像有人轻声说“来了”。松树林的鸟叫细细的,像在念诗。保洁阿姨扫落叶总慢腾腾:“这些先生爱静,别惊着。”她告诉我,于是之听戏、吴祖光写剧本、新凤霞唱评剧、谢添拍电影,“比我们活着的人还忙”。
傍晚坐在门口石凳上,夕阳染金松针,风里飘来桂香。小朋友拽着妈妈问“那个爷爷是谁”,妈妈说“他是演《茶馆》的演员,大家都爱他”,小朋友把水果糖放在于是之墓前,糖纸在夕阳下闪着光,像先生台上的戏服。

风又吹起,银杏叶落在我手心,叶脉清晰像封信——“来啦?坐会儿,我给你讲个故事。”天寿不是墓场,是一群人的家,他们在这里继续着故事,我们是来听故事的人,听台上的风、戏里的情、生活里的甜。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