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末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，我踩着青石板路往西山骨灰林走。石阶缝隙里冒出几株三叶草，晨露沾在叶片上，踩上去滑溜溜的——旁边的提示牌是手写的“小心路滑”，字体歪歪扭扭，像谁悄悄贴上去的牵挂。山不高，十分钟就到了入口，朱红门楣上的铜牌匾刻着“西山骨灰林”，字缝里嵌着铜绿，像岁月磨出的包浆。
推开门，最先撞进眼里的是松树林。道旁的香樟还留着半树青黄的叶，山雀扑棱掠过，惊得松针簌簌落进石缝。骨灰林的主体是几栋青瓦小楼，墙面爬满常春藤，气根垂下来像绿丝带。每排骨灰格嵌在青灰石墙里，浅棕色木质门把手上挂着小瓷牌，有的贴了便利贴：“妈妈，今天做了您爱吃的红烧肉”，字迹歪歪扭扭，末尾画着爱心。穿藏青制服的大姐捧着文件夹走过来，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：“姑娘找哪一位？我帮你查编号。”她指尖划过登记本，指甲剪得整齐，没涂指甲油。我说随便看看，她笑着指休息区：“有热水，累了就坐会儿。”石桌上摆着《最好的告别》之类的书，书角卷边，旁边玻璃罐里的桂花糖贴着“请自取，甜一下”，透明糖纸里的桂花粒像星星落进糖里。
上个月的“秋之念”追思会还留着痕迹。家属们把亲人的旧物摆在石桌旁：磨亮的象棋是老张头的，半罐桂花蜜是李阿姨的，小朋友的蜡笔画里爷爷戴着老花镜浇花。工作人员端来热姜茶，蒸汽模糊了玻璃上的“思念”二字。有个小女孩拽着妈妈衣角问：“爷爷在里面吗？”妈妈蹲下来指格位：“爷爷在睡觉，春天带小树苗来种，他会看见的。”小女孩歪着脑袋：“那我种桂树，爷爷喜欢桂香。”
大姐说，这里的格位价格比市区公墓实在，管理费包含植被养护和节日布置——清明每个格位插白菊，冬至铺松枝，都是提前准备好的。有家属说，去年冬至来祭扫，发现格位上多了个毛线团，是工作人员织的：“他们说冬天冷，给爸爸添点暖。”声音哑着，却带着笑。
走的时候，山门口的石凳上坐着对老夫妻。老爷爷扶着老奶奶说：“等我走了，就埋在这里，你想我就来坐会儿，闻桂香。”老奶奶拍他手背：“急什么？先陪我把今年的桂花开完。”风里的桂香裹着松针味，我忽然懂了——西山骨灰林不是终点，是另一种陪伴的开始。山脚下的麻雀扑棱着往山上飞，影子掠过石墙，掠过每一个挂着小瓷牌的格位，像谁的思念，轻轻落在风里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