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的风里还裹着霜,国贸桥下的公交站台上,王阿姨把裹着白菊的塑料袋往怀里又贴了贴——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,是半小时前女儿发的消息:“妈,我赶不上早会,你坐班车慢点儿。
淡蓝色的大巴晃着车头灯开过来时,王阿姨认出了车身上“八达岭陵园”的字样——和去年秋天一样,车身上还沾着几点没擦干净的银杏叶。司机李师傅推开车门,嗓子里带着晨雾的哑:“阿姨,第三排给您留着呐。”王阿姨笑着点头,手里的菊花蹭过座椅背的布套,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香。
车里已经坐了七八个人:靠门的小伙子正把装着二锅头的背包往座位底下塞(那是给爸爸带的,他说爸爸生前爱喝);后排的张奶奶抱着织了一半的毛线袜,念叨“去年的袜子破了洞,今年织得厚”,旁边大姐帮她把布包放在腿上,怕她坐久了累。李师傅的导航里存着三条备选路线,今天选了京藏高速辅路——他说早高峰货车多,辅路能省二十分钟。暖气开得刚好,既不让祭品上的纸花发皱,也不让老人觉得闷。
上周有个外地来的姑娘,下了火车就往班车点跑,还是晚了五分钟。她站在站台上哭,说妈妈的忌日就今天,连陵园门都找不到。李师傅赶紧给调度室打电话,让下一班车在西三旗站等她,还帮她存了行李箱。姑娘上车时眼睛红着,却握着李师傅的名片说:“叔叔,明年我还坐你的车。”
车过居庸关时,阳光爬上了山尖,把车里的人染成淡金色。张奶奶摸着布包说:“我家老头子以前是铁路工人,就在居庸关下挖隧道。”大姐接话:“我爸也是,修京藏高速时挖了三个月山。”李师傅插了句:“我爸更久,在八达岭种了二十年树,现在那些树都成林了。”笑声飘出窗外,惊飞了路边的麻雀。
八达岭陵园的大门出现在山坳里时,李师傅放慢车速,用对讲机说:“调度,车上有三位老人,需要轮椅。”车门打开,工作人员已推着轮椅等候。王阿姨抱着白菊下车,回头对李师傅说:“下午三点,我还坐你的车回去。”李师傅点头:“第三排留着。”
下午三点,班车往回开。王阿姨的手里多了把松针——那是老伴生前种的松树落下的。李师傅打开收音机,放着王阿姨喜欢的《茉莉花》。车过居庸关时,有人指着窗外的芦苇荡说:“去年这时节,芦苇花比人还高。”李师傅接话:“下周更盛,我绕点路让你们看看。”
其实这辆班车从来不是普通大巴:它是李师傅存了几百条乘客消息的手机,是帮外地姑娘协调的下一班车,是给张奶奶留的最后一排座位,是把乘客忘拿的百合放在墓碑前的心意。它是清晨的霜、中午的阳光、傍晚的风,是生者的牵挂、逝者的等待,是没说出口的“我想你”。
当淡蓝色的大巴消失在国贸桥下的车流里,王阿姨摸着口袋里的松针,想起老伴生前的话:“等我走了,你要好好活着。”她抬头看云,云像老伴的脸,像班车的形状,像所有没说出口的“我爱你”。
对于很多人来说,这辆班车是“见想念的人”的路——路的尽头,有墓碑上的照片在等,有风吹松枝的声音在等,有那些没说完的话,在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