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的西直门地铁站C口,风裹着巷口早餐铺的豆浆香钻进衣领,我抱着刚买的白菊站在公交站牌下,身边已经聚了几个拎着布包的人——我们都是等八达岭陵园班车的。
六点四十,车身印着“八达岭陵园祭扫专线”的大巴稳稳停在路边,司机师傅探出头喊了一嗓子,声音里带着早班的哑:“陵园的赶紧上,别落东西。”车上已经坐了一半人,大多是中老年人,手里攥着折叠伞或者装着祭品的布包,彼此间偶尔搭句话,“今年来得早啊”“我家老头就爱这山上的风”,语气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雨。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,旁边的阿姨递来一张纸巾:“窗户开着,擦把脸,风凉。”纸巾上带着她口袋里的薄荷膏味,清清凉凉的。
车开出西二环,高楼慢慢退成远处的影子,路边的法桐换成了刚抽新芽的杨树,风卷着麦香从开着的窗户钻进来。后座的阿姨突然拍大腿,声音里带着急:“坏了,身份证落家里了!”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她,手指敲了敲仪表盘上的提示牌——“电子身份证可通用”,又补了句:“实在不行我帮你打陵园办公室的电话,说明情况就行。”阿姨攥着手机的手才松下来,旁边的大姐递过一颗橘子味水果糖:“吃颗糖,缓口气,我上次也忘带,没事的。”糖纸撕开的声音里,车厢里的气氛像晒过太阳的棉被,暖得让人安心。
车过昌平界,路边的麦苗绿得发亮,偶尔能看到几棵开着粉花的桃树,像撒在绿布上的星星。司机师傅拧开收音机,里面飘出段京剧选段,“苏三离了洪洞县”,后座的大爷跟着哼了两句,调跑得有点远,惹得旁边的老太太笑出了声。我望着窗外的风景,突然想起去年来的时候,也是这辆车,也是这个司机师傅,当时我找不到陵园的入口,他放下手里的饭盒,带着我走了半里地,直到看见“安息园”的牌子才回去。
下午三点,我抱着从陵园摘的野菊花坐在返程的车上——是园丁阿姨给的,说“这花耐活,插在瓶子里能开半个月”。车厢里的人大多靠在座椅上打盹,手里的祭品包空了,取而代之的是装着陵园发的清明粿的纸袋子。司机师傅放了首老歌,“时光的河入海流”,声音轻得像落在心尖上的吻。我摸着口袋里的电子身份证,想起早上的豆浆香、阿姨的纸巾、司机师傅的提示,突然觉得,这趟班车不是简单的交通工具。它是凌晨五点就起来除雪的司机师傅的手套,是递过来的水果糖,是帮你联系陵园的电话,是连接活着的人和逝去的人的桥,是藏在岁月里的温柔。
车开进西二环的时候,夕阳把云彩染成橘红色。我抱着野菊花下车,回头看那辆大巴,车身的字在阳光下闪着光。风裹着槐花香吹过来,我突然想起陵园里的那棵老槐树——去年我把白菊放在树底下,今年它的枝桠又粗了一圈。原来最动人的从来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,是有人记得你可能会忘带身份证,是有人会递一颗糖,是有人在风雨里等你,把你送到想念的人身边。就像这趟班车,天天来,风雨无阻,载着思念,载着温柔,在城市和山间往返,把每一份想念都送到该去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