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,建国门地铁站C口的梧桐树影里,已经站着几个穿深色衣服的人。他们手里攥着折叠伞或者布包,目光都朝着东二环的方向——再过十分钟,那辆印着“长安园骨灰林”字样的淡蓝色班车就要来了。

王师傅的手套磨得发亮,方向盘上有几道浅痕——去年冬天李叔急着下车,书包带勾了一下留下的。他隔着窗户喊:“张姐,今儿带的桂花糕?”张阿姨笑着点头,塑料袋上沾着点糕粉,“老周就好这口,上回说班车颠,糕都碎了,我今儿用棉垫裹了三层。”她踩着台阶往上走,布包蹭到车门框,里面传出玻璃罐的脆响——是她熬的梨膏,老周以前有咽炎,总嫌医院的梨膏太甜。

车厢里的座位大多有默契:张阿姨坐第三排靠窗,因为老周以前说能看见什刹海的游船;刘叔坐第五排,旁边留着个空位,那是他老伴的,她生前爱坐这儿看街景;最里面的角落铺着块格子布,是去年冬天一个老太太织了送的,说“刚失去亲人的人,屁股底下暖点,心里也暖点”。

长安园骨灰林班车-1

上周有个穿白裙子的姑娘,捏着一束百合站在车站,眼泪把花瓣都打湿了。她是第一次来给妈妈过忌日,找不到班车点,王师傅特意绕了五十米去接她。“姑娘,慢点儿,台阶滑。”后座的刘叔递过一张纸巾,纸巾带着口袋里的体温,“我闺女头回跟我来的时候也这样,现在她每回都帮我记着带保温杯——你看,就在那儿。”他指着脚边的不锈钢杯,杯身印着卡通猫,“我老伴以前说我老喝凉茶伤胃,现在闺女每回都灌满热水。”

班车路过国子监时,张阿姨会摸出手机拍张照——老周是历史老师,总说要带她看碑刻,直到走都没看成。“你看那棵槐树,还在呢。”她把照片发给儿子,“你爸以前说这树有五百年,比咱们家老衣柜还老。”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,皱纹里浸着笑。

长安园骨灰林班车-2

下午三点往回开,夕阳把玻璃染成蜜色。张阿姨把空塑料袋叠成小方块——那是老周教的,说“叠好省地方”。王师傅打开收音机,飘出段《锁麟囊》:“这才是人生难预料……”张阿姨跟着哼两句,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风:“老周以前最爱听这个,说等退休了要跟我去长安园旁边唱戏。”

刘叔摸着旁边的空位,轻声说:“我老伴昨天托梦,说班车暖气热,让我别忘带毛衣。”王师傅笑着应:“明儿我把暖气开早点儿,让婶子也暖和。”张阿姨的布包里漏出桂花香——她特意装了囊,“老周说长安园的桂树不够香,让他闻闻家里的味儿。”

车窗外的梧桐树影晃啊晃,像有人轻轻拍肩膀。王师傅望着前方的糖火烧摊子,烟飘得老高,像老周的桂花糕香,像刘叔的热水杯,像所有没说出口的想念,都裹在班车的暖风里,慢慢往心里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