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的风裹着桂香钻进衣领时,健德门地铁站C口的“静安墓园专线”牌子刚被路灯照亮最后一圈光晕。张秀芬阿姨把怀里的白菊又往大衣里拢了拢——这是她第五年坐这趟车,拎着的纸袋子里除了花,还装着老伴爱吃的枣泥糕,糕皮上的裂纹里凝着昨夜的霜。
班车的引擎声从巷口绕过来时,她已经跟旁边拎着折叠凳的李叔聊上了:“上周我家姑娘说要开车送我,我没让——这趟车坐着踏实,司机小周认识我,知道我腰不好,总留着前排的座。”说话间,蓝白相间的班车稳稳停在跟前,小周探出头笑:“张姨,今天枣泥糕热了没?”伸手接过她的袋子,往行李架上放时特意垫了层布——那是上次张姨给的旧毛巾,说“别磕着糕”。
车箱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两度,角落的保温桶冒着热气,是小周提前半小时烧的开水。李叔倒了杯温水,递给旁边抹眼泪的小姑娘:“姑娘,先喝口热的,你奶奶肯定不想看你哭。”小姑娘攥着手机里的老照片,照片里的老太太坐在院子里剥毛豆,阳光洒在白发上。“我上周加班没来得及来,”她抽抽鼻子,“奶奶以前总说,等我结婚了要坐这趟车去给她报喜,…”旁边的王姐拍了拍她的手背:“我懂——我家老头走的那年,我坐这趟车哭了一路,小周把他的外套脱下来给我盖着,说‘风大,别冻着’。”
车窗外的风景慢慢变了模样:从环路的高楼丛林钻进京密路的杨树林,叶子黄得像撒了一层蜜,风卷着碎叶拍在车窗上,像谁轻轻敲了敲玻璃。小周的广播里放着评戏选段,是《牡丹亭》里的“良辰美景奈何天”,声音调得低,像裹着棉花的思念。“每逢清明,这路上堵得厉害,”他握着方向盘说,“去年清明加开了八趟车,我从早六点开到晚七点,最后一趟车上就一个老爷子,抱着个布包,说‘我老伴儿爱听评戏,我给她带了个收音机’——那天我把广播开得特别响,老爷子跟着哼,眼泪掉在布包上。”
快到墓园的时候,车突然慢了下来。小周指了指前方:“前面就是山门了,大家拿好东西。”透过挡风玻璃,能看见山上的柏树连成一片绿雾,墓碑上的照片在阳光下泛着光。车门打开的瞬间,风裹着松针的味道涌进来,张姨扶着门框下车,小周赶紧递过一把伞:“张姨,今天山上有雾,别淋着。”她接过伞,笑着说:“我这儿有帽子,你留着给别人用——下周我还来。”
下山的时候,夕阳把车厢染成了橘红色。小王捧着妈妈的照片坐在窗边,照片里的女人扎着马尾,笑得眼睛弯成月牙。“我妈以前总说,这趟车像‘思念的摆渡船’,”他摸着照片的边缘,“现在我信了——每次坐这趟车,就像带着她的味道,从城里的烟火气,慢慢走到山上的安静里。”车开到健德门站时,路灯已经亮了,大家拎着空袋子下车,小周站在车边挥手:“明天见啊,慢点儿走。”张姨回头笑:“明天我带枣泥糕给你。”
这趟从城市到山岗的班车,每天四趟,载着菊花与牵挂,载着回忆与思念,在钢筋水泥与青松翠柏之间来回。它不是最快捷的交通工具,却最懂人心——它知道要等老人坐稳再开车,知道要给哭红眼睛的人递一杯温水,知道要把广播声调低,让思念在风里飘得慢一点儿。就像小周说的:“这不是一趟普通的车,这是把大家的心意,送到里面去的路。”
清明前的周末,专线加开了两趟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