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天的风裹着桂香钻进炎黄陵园时,我正站在入口的石牌下。西山的影子斜斜铺在林子里,银杏叶飘得很慢,像谁把时间揉碎了,一片一片撒下来。沿石板路往里走,两边的月季还开着,粉的红的,沾着晨露,像刚被人理过的衣角,软乎乎的。

守陵的张叔蹲在第三排墓碑前,竹片刮着碑缝里的青苔,指尖蹭到“李淑兰”三个字时,就抬起头对着风笑:“李老师,今儿天好,我给您的月季浇了水,开得比去年艳。”李老师是退休的小学语文老师,碑上没刻什么头衔,就一行字:“我教过的孩子,都成了会发光的人。”底下密密麻麻刻着历届学生的名字,像一群小树苗围着老树。上周有个戴眼镜的姑娘来,蹲在碑前贴了张照片——一群穿校服的孩子挤在李老师身边,她站在最边上,举着张满分试卷,笑得眼睛弯成月牙。姑娘摸着照片说:“李老师,我现在也当老师了,教三年级,跟您当年一样。”风把照片吹得动了动,像李老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。

第三排末尾的周爷爷,碑前总堆着小朋友的“小玩意儿”。张叔说,周爷爷是退伍军人,生前总去小学讲战斗故事。去年清明,几个红领巾举着手工小红花来,最大的那个说:“周爷爷,我们画了您打敌人的画,贴在教室后面!”从那以后,每个周末都有小朋友来,有的带橡皮泥坦克,有的拿蜡笔画太阳,碑前的石台,堆得像个小花园。张叔蹲在旁边整理,笑着说:“周老头生前最爱孩子,现在倒成了孩子王。”

炎黄陵园的墓地-1

第五排的王阿姨更有意思,她的碑前每年都有罐桂花蜜。张叔说,王阿姨生前爱做桂花蜜,邻居们都吃过。去年她女儿来,放下罐子摸着碑说:“妈,今年的桂花开得晚,我等了半个月,甜得跟您当年做的一样。”风里飘来桂香,我吸了吸鼻子,觉得连风都带着蜜味。

下午来的小伙子穿件印着猫咪的卫衣,抱着平板站在奶奶碑前。他点开平板,里面是奶奶剥毛豆的视频:阳光照在奶奶银白的头发上,她抬头笑:“小宇,剥完给你煮糖芋苗。”小伙子摸着屏幕说:“奶奶,我带了糖芋苗,就在石凳上,还是那家老铺子的。”风把视频里的声音吹得飘起来,像奶奶真的在回应:“小宇,趁热吃。”

张叔坐在值班室门口剥花生,我走过去跟他聊天。他说:“有人问我守这儿闷不闷?你看——”他指着满院的银杏叶,“每片叶子落下来,都有声音。李老师的叶子是学生的笑声,周爷爷的是小朋友的闹声,王阿姨的是桂花蜜的甜声,这些声音凑在一起,比戏文还好听。”

太阳落山时,我站在门口往回看。银杏叶落在墓碑上,像给石头盖了层温柔的被子。风里传来张叔的声音:“明天来的时候,带瓶水给那株月季,它渴了。”我笑着点头,摸了摸口袋里的银杏叶——刚才捡的,夹在笔记本里,像藏了片秋天的温暖。

原来最好的怀念,从来不是哭着说“我想你”,而是笑着说“我记得”:记得你爱做的菜,记得你说过的话,记得你给我的甜。炎黄陵园里的每块石头,都装着这样的“记得”——它不是冰冷的墓地,是一群人把“爱”存起来的地方,等着活着的人,慢慢把它找回来。

风又吹过来,带着桂香和月季的甜,我忽然觉得,这里的每一寸风,都藏着春天的温度。